2019年7月9日
我是一个妖怪小说作家，嗯没错，小野玄间是一位妖怪小说作家。
你没有听说过我的名字是因为我从来没有出版过任何的书籍，小说也从来没有在网络中发表——也就是说，我自己写的小说纯粹是为了自娱自乐而萌生出来的产物罢了。换句话说，小野玄间写出来的小说都是为了消磨自己本来十分空虚的时光而萌生出来的产物。
垃圾、低级、又十分无聊的产物。
单纯地使用文字堆叠起来的山脉而已，看上去很厉害，实际上没有丝毫内涵的这样的小说。
我明白这一点……但是即便再黑暗的人也有一颗跳动的心，我期待着，我渴望着，我渴求着受到一些人的认可，不是那种虚假的认可，而是那种发自内心的认可；不是“确实挺不错的……”而是“写得太棒了！”。
我想让自己写的东西出版。
让这些我想到的妖怪，真真正正的存在于这个世界。
让他们被所有人所铭记。
至于我，就要是很多轻小说主角一般，在经历一番磨难之后，所努力的东西终于受到了多数人的认可。
但是这是一种奢望。
对于现在的我而言，是一种奢望。
坐在回家的电车上，换句话说是蜷缩在回家的电车上，双膝之上放着已经被雨水完全打湿的纸袋。我并没有在意自己的衣服是否已经湿透，只是一味的在保护这里面厚重的稿纸。即便这份沉重的稿纸曾经被人无情的甩在脸上，其中几页还被硬生生的撕扯了下来……
“回家重新装订一遍吧……”我这么想着，靠在最后一排的座位上，闭上了自己眼睛。
“回家重新……装订一遍吧……”
“回家重新……”
“回家……”
我还有胆量再拿出这一堆垃圾么？
我还有信息围绕着这一堆垃圾欢呼雀跃么？
或者说，我还会因为一卷的完结喜极而泣么？
脑海中的答案变得模糊而遥远，正确的答案在慢慢的向后移动，慢慢的缩小，模糊……最终消失在了一片纯白之中……
○ ○ ○
【两个小时前】
编辑先生在看完我的小说之后沉默了许久，也许是面对着我闪着金光的双眼不忍心再说些什么。他将我精心编辑好的稿件随手丢在了自己的办公桌上，然后离开座位站起身，用力拧开门把手，从自己的办公室里走了出去。
办公室外的众人向我这边看来，很多人都皱起了眉头。
“呵……又没戏了呢……”
“又是他么？真的惨呢……”
“那小子还没放弃么？”
“你知道有一句话叫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吧？”
人们在议论，在总编辑离开之后，人们便不再沉默。
我看到角落里的一个叫洋介的工作人员对我努了努嘴。
他是什么意思呢？
“走啊！”
他用夸张的嘴型向我表示到。
“你快点走啊，现在还来得及！”
要让我走么？
我明白了他的意味。
“拿上东西快走，等他回来你就死定了！”
哦哦，我死定了么？
那为什么要逃跑呢？
我看到洋介变得异常的紧张，整张脸都扭曲了起来，或许他知道我即将面临着什么，或许是他之前曾经经历过的可怕的事情，出于友善想提前给我打一个预防针。
啊，该不该离开呢。
带着无比失落的心情，我思考起这样的一个既定事实。
又失败了呢……没办法，只好下次再来了……
正当我准备拿起稿件离开的时候，总编辑已经走了回来。
和走出去时的样子不一样，他的脸色变得异常的可怕，他用一副就像是撞到鬼的的表情看着我，“你怎么还没走？”
“我……您还没说明白……”我的手从稿件上滑落下来，头也自然的低了下去。
在低头的那一瞬间，我用眼睛的余光瞥见了摆出一副“完蛋了”的表情的洋介。
总编辑在深呼了一口气之后关上了办公室的门，然后坐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你想让我说什么？”
“只需要……简单的评价一下……”我伸出食指，摆出一个“1”字。
“恩……”编辑面色阴沉下来，手中的笔嘎吱嘎吱作响，“你真是——烂透了！！”
我被他的大吼声吓了一跳，猛地抬起头来。
现在依旧是惊魂未定。
“你难道不知道你写的东西简直是一团糟？简直就是一团垃圾，丢进厕所都没有人要！要是去卖废品或许还能值几个钱！”他指着那一叠稿件破口大骂，“真是垃圾！你看看，这都是些什么，你写了一些什么？”
“就……就是妖怪啊？”
“妖怪？你就是个妖怪！这些妖怪怎么可能跟人一样？啊？”他将手中的圆珠笔重重的摔到桌子上，那根笔在和桌子接触之后发出了脆响，然后又猛地弹起，落到远处的地板之上，然后他又站起身来，对着我大吼大叫，“我真的不知道，是什么胆量让你带着这种一文不值的垃圾来到这里的，这里不是废品站，我们不收垃圾！听懂了？啊？你难道不死心？这是第几次了？你不仅丝毫没改反而还变本加厉！”
我低下头，默默地听着编辑的训斥。
他说的都是对的，对于唯一一个可以帮助我的人来讲，看到一个自己将要帮助的人是这样的不堪难免会有这种心情……
是我的错。
所以只要沉默的话，就会过去。
“前两次我看你是新人，没忍心说你，但是你就是死不悔改，想你这种人还想成为作家？真是笑死人了！——哈哈哈”在模仿出假惺惺的笑容之后，编辑依旧是盛怒的状态，他猛地将稿件的前几页扯了下来，“看到了么？恩，这就是我给你的评价，烂的彻底，没有任何修改的余地，就算撕了还脏我的手，明白了？恩？现在明白了吧，你身为作家一文不值！所以不要在追求你无畏的梦想了，我现在送给你三个字——”
编辑在盛怒之下将那几页纸在手中揉成团向我丢过来，接着又随便撕下几页抛在空中。
“你不配！！！”
这三个字就像是一把利剑一般从我的胸腔刺入，接着穿透我的心脏，最后又直直的从我的后背露出沾满血的锋利尖端。
接着就有一件重物砸到了我的脸上，我下意识的伸出双臂接住了那件沉甸甸的重物。
是我的稿件。
曾经被我一页一页精心装订在一起的稿件，现在已经变得面目全非，前边的几页只留下了参差不齐的小角……抱歉呢，因为我的原因，被摧残成这样，这样子有点说不过去呢……
回去再向你赔罪吧。
“快滚吧，以后别让我再看到你！”
编辑咆哮着用手拍向桌子，接连拍了数十次，发出的声音震耳欲聋。办公桌上的文具都在那一瞬间被震离了桌面。
现在不得不离开了，我这么想着，在用手揉了揉作痛的脸颊之后，我抱着稿件双膝跪在地上，开始捡拾地上的“垃圾”，不被人认可的垃圾，被人揉作一团又或是撕成碎片的垃圾。
“不要捡了！我会找人来打扫掉的！”编辑重新坐回到座位上，催促我赶快滚离这里。
我在地上爬行着，就像是一只年迈的病犬，在地上搜寻一番人类遗留下来的食物。
将所有的碎片都收集起来，装进了我放在一旁的纸袋里，然后又将整叠稿件轻轻地放进纸袋里，接着我提起纸袋，低着头走到了门口，打开了门。
这么离开有些不礼貌呢……
好歹他也是沉下心来看了我写的垃圾，不感谢一下对方实在有些说不过去……
我低着头，转过身对着对方深深的鞠了一躬，他看到了这一幕，长叹一口气之后想我摆了摆手，示意我快滚。
我照做了，灰溜溜地夹着尾巴逃命似的抛离了办公区。
办公室外人们的目光聚焦在我的身上……这种感觉就像是被脱光了衣服绑在柱子上当街游行一般，时不时地还要忍受怨恨我的人向我丢来恶臭的鸡蛋和被虫蛀过的烂菜叶。
这些人的眼光像是一种怜悯，一种可悲，一种无言的可怜。
而这正是他们的可恨之处。
这正像是我从帝都高院中学到的一样，在这个世界中，强者尊重强者，强者歧视弱者，弱者互相怜悯。
在他们的怜悯之情爆发之前，我一口气跑下了楼，途中由于腿部肌肉不受控制的发软险些摔倒了不知多少次……
在提着纸袋在大雨中奔跑的时候，数不清的念头在我的脑海中闪过。
而其中令人不解的是，其中的一个念头是我一直都不会动摇的——但是现在，我的内心萌生出了一个和“这个念头”对立的想法。
“他们，真的存在么？——妖怪这种东西，真的存在么？”
我动摇了。
本来长久的固定在我心中的磐石，悄然的碎裂出了一个口子。
○ ○ ○
“小野，要打烊了哦！”店长先生用他粗大有力的手拍了拍我的肩膀，在确定小店里没有其他的顾客之后，他吩咐店员先行离开，然后慢慢地走到我身边，坐到了我旁边的长椅上。
这个慈眉善目的男人是这家小店的店长，在下岗之后自己在这里开了一家小店做家常菜。至于他的全名我忘记了，只记得来这里的客人都叫他藤井先生——不过他的姓氏根据菜馆的名字就能推断出来，毕竟这家店门前的牌匾上便有写“藤井菜馆”这四个字。
这家餐馆是我经常来的地方，所以我和老板也是相识，虽然年龄差距甚大，但是他本人似乎不在意这件事情，按照他的理由，和一群小辈的人混在一起更会显得他年轻。
他本人也十分的喜欢妖怪。也承蒙他的关照，我经常以给他讲述“新的故事”来换取在这家店“赊账”的权利——这家店里存有我珍贵的回忆，多数的时候都是十分的令人愉悦。
我依旧在喝着自己杯中加冰块的可乐，没有在意他说的话。
他用眼睛的余光瞥到了我放在自己身边的被水打湿的纸袋，明白了让我这么失落的原因。
“被拒绝了么？”
“还用看么……这是自然的。”喝可乐虽然不会醉，但是却会令人无比的冷静，这种透心凉的感觉会令人越发的清醒过来。
我在之前都在做些什么？
我到底在做些什么？
我把自己仅有的时间浪费在了一堆垃圾上面。
呵呵，这是讽刺感十足啊。
在心中反复着质问着自己到底哪里出了差错——在明白自己所做的所有事情都是错误之后，我心灰意冷地长叹一口气。
“只是失败了而已，有啥可以郁闷的？”藤井先生露出一副和善的笑容，“嘛，今天的饭我请了，你早点回家休息吧，明天又是新的一天呢，小野，想开点，别动不动就开始失落，在我们那边，整天叹气是最招晦气的。”
“失败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接二连三的失败，它会让人失去斗志……”我摇了摇头之后，将杯中的可乐一仰而尽，提起了自己写的那堆“垃圾”。
他转过身来面对着我，在长叹一声之后，“你的构思的确富有想象力，令我这种粗人也能沉浸其中——但是”
一声但是击碎了我心中的最后一道脆弱的屏障。
“它们不是人，没有那种……怎么说的来着，那种人的情感——妖怪多数都是邪恶的，他们做的是那种伤天害理的事情，如果为他们强加上人类的感情，本身就是一种错误的事情。”
“我明白了——承蒙您的教诲。”虽然没有听进去他的话，我还是向他端正地鞠了一躬，“这么长时间以来承蒙您的照顾了。”
“我们可是好友，你在说什么傻话——快，回家洗一个热水澡，然后舒舒服服的躺在床上睡一觉吧，明天早晨起来你就振作起来了。”
藤井先生将店里放着的一把伞交在了我的手里，然后跟着我一起走出店门，和我一同走上了捷运站，接着站在黄线之外目送着我走进车厢，坐到了靠窗户的座位上。
“有什么需要的给我打电话，你知道我的电话号码的！”
他对坐在车厢里的我喊道。
我点了点头。
他多半是怕我想不开纵身跳进轨道里吧……
○ ○ ○
回到了自己的公寓之后，我把那堆垃圾放在了玄关处，然后脱下鞋子走进室内。
——“小野，你真是笨啊，明明就不该这么写的……”
每走一步都在辱骂着自己，辱骂着自己的愚钝和无知。
——“那些家伙是你能够随便创造的么？”
是啊，妖怪这种东西，不是我这种人能够染指的呢……
——“真是笨啊！”
啊，我好笨呢。
——“你还不如死了去算了！你的父母都抛弃你了不是么！”
很对不起自己的父母呢，果然，最后还是落得这种下场了呢。
——“你要是听她们的话，他们就不会离开了！”
是啊，真心的对不起他们……
——“……”
……
实在想不出该怎么骂自己了。
姑且先去冲个澡吧。
我摸黑走进浴室，打开了浴室里的大灯，然后将门反锁。
在吞下一片阿司匹林之后往浴缸里放开了热水。
我麻利的将粘在自己身上的衣服全部脱掉挂在一旁的铁架上，然后又从洗手台的上面取下一片刮胡刀刀片，放在白色浴缸的边沿。
在所有的准备工作完成之后，我走到了浴缸里面。
阿司匹林会稀释血液，热水会促进血液循环……
也就是说，现在只有要用刀片割开血管，自己就可以和这个讨厌的世界说拜拜了。
听上去十分的轻松。
我身子向后倾倒，靠在浴缸的顶端部分。
仰望着挂在自己头顶上方不远处的花洒。
我可以清清楚楚的看到花洒表面上的小孔，只要我愿意，我甚至可以将喷水小孔的数量毫无偏差的数出来。
但是这又能怎么样呢？除了能够证明自己的视力还不到“分辨不出别人性别”的地步，这一举动没有任何的意义，不如说更像是一种徒劳的挣扎，勉勉强强的诉说着“自己还活着，还能看见东西”这一点人尽皆知的事实。
我闭上双眼，伸出右手打开花洒，任凭下落的细腻而温柔的水流冲洗我的脸颊，那种感觉就像是被和人的手温柔地抚摸一般……我能听到水流从我的脸上滑落流进浴缸，和里面的热水交织在一起……
但是渐渐地，这个声音越发模糊，仿佛置身海底一般，耳边传来是那种浑厚而遥远的水流搅动的声音……
当从水底苏醒过来之后，我将头伸出水面。
看到了依旧躺在边沿上的被水打湿的刀片。
我放弃了自杀。
因为我还留念着这个世界。
更不如说我没有胆量用这样的一个小物件划开自己的手臂。
死亡是一个漫长的过程，但他从来不会迟到。
但就我个人而言，我也希望他不会早到……
因为我还没有胆量去面对他……
在浴缸里泡了一会儿之后，我**着身子走了出来，裹上了挂在一旁的浴巾，走出浴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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